丹棲

＊9k+字速食甜饼

＊容易让人心动的同级生x容易脸红的转学生

1.

闵玧其是在高一下学期转进来的，金泰亨对转学生这样的人物没有太大的好奇心，过了大半个学期再问他闵玧其是谁，他会思考几秒后，在脑海里勉强拼凑出几个概括性的词汇组成的形象，皮肤应该是很白的，因为耳朵红起来的时候很明显，说话很快，但金泰亨什么也没听见，他坐在倒数第二排，不过走神了一下，人已经自我介绍结束下台了，穿着类似和学校制服类似的黑色外套，很单薄，像一条影子。

一个沉默到近乎不合群的转学生，几个外向热情的同学似乎都没办法感化他，久而久之也就失去了新鲜感，不再做什么都招呼他，他似乎也不在意的样子。

金泰亨的身高比同龄人都高，闵玧其只是中等身材，座位就落在金泰亨的视线范围里。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一天课堂上抄笔记的时候。黑板一处的字被遮住了几个笔划，这很稀奇，金泰亨定睛一看，发现是几绺头发，蓬松的立在那颗乌黑的脑袋上，他的视线往下滑到那个人耳后一小片皮肤，少有男生的皮肤白得透光，金泰亨很快就认出来了是谁。

不像班上的优等生患有严重的笔记恐慌症，少抄了几个字便天崩地裂，看不到抄不全，他就干脆不写了，百无聊赖的在草稿纸的边角勾勒出一个后脑勺，当然包括肇事的几根头发。

画完以后金泰亨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像什么动物的耳朵一样。

2.

金泰亨的脸蛋在青春期像是某种标志，让人趋之若鹜又眼高手低。

据说女生们给他的外号是喜欢也不敢告白的对象，话不多不少，请他帮忙时不轻易拒绝也不随便答应，会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下课时大部分都在睡觉，偶尔去厕所，更少是被拉去打球，倒不是他的技术好，只是拍球姿势都好看，能引来观众。

闵玧其也是观众之一，他同意异性们的眼光，确实是赏心悦目，像博物馆里的藏品一样，所以众目睽睽下，他只能暗自喜欢，只有这种时候他能脱离耳机的保护壳，抬头直视着那个特别好看的男孩，不怕脸红了，反正他也不会注意到自己。

父母工作的关系，闵玧其不是第一次转学，变动的环境让他敏感，具体表现在搬家转学后会失眠几个月，还有一直没治好的紧张就脸红症侯群，于是他离不开耳机和睡帽——这实在是个解不开的恶性循环，睡眠不足导致迟到，迟到导致紧张，这又导致他需要音乐缓和与当下情境的脱节感，而同学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叫唤又会立刻让他进入戒备的紧张状态。年纪还小的时候，闵玧其也会感到一点挫败，总是在与外界失之交臂。

于是又是普通的匆忙上学的一天，三节大课结束后，闵玧其离开教室，想透透气顺便给脑子一点刺激，他走到厕所外低头扭开水泥台子上的水龙头。平时洗手他会刻意不抬头，总觉得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怪异的很，今天也是，初冬的水管已经带着冷意，接在手心的水很凉，闵玧其以脸就手，埋在手心几秒后，水流光了，掌心只余一点水痕，他不经心地抬头，不知怎么的就捕捉到镜子中来自身后的视线，是金泰亨。

闵玧其先是讶异，紧随而来的还是紧张，但他还没来得及脸红，金泰亨走近了，闵玧其在镜中看着他的同班同学用手掌在自己头上压了压。

「翘起来了。」

说罢，他朝自己笑了一下，从他身边进去厕所里了。

因为天赋异禀的长相，做什么都让人难忘，何况是微笑。

闵玧其觉得他会记住很久很久，就算不再喜欢那个人之后也是。

3.

又几乎过了一个学期，闵玧其依然没有和任何人混熟，但金泰亨却记住了他。

下课去接水，金泰亨撑着走廊的栏杆，水壶在手里摇摇晃晃的吊着。从他的角度能看见一楼中庭东边角落的学务处，闵玧其拿着一叠资料走出来，两只袖子卷在小臂三分之一处，金泰亨因此发现他不如自己以为的瘦弱。但很快的，一个男生横冲直撞地和闵玧其碰了正着，闵玧其被冲力带得向后倒，又及时站住，同时将手臂背了过去，对方想扶他，他摇着头，步伐匆忙地离开了。

金泰亨想，他可能是第一个知道闵玧其脸红只是紧张，而不是害羞的人。

慌什么呢，好像整个世界都需要被警惕一样。

期中考结束后，班上的活跃人物们提议班级旅行，以此纪念两年同窗情谊，毕竟高三开始许多人就各奔东西了。

在征求过班导师的同意之下，意愿调查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三天。而三天后，康乐股长找上了金泰亨。

「泰亨啊⋯⋯」

金泰亨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张意愿调查，「什么事？」

「你和玧其熟吗？」康乐股长将那张纸推到他面前，「他不参加，但我们都挺希望他能来的⋯⋯要不你再问问他？」

金泰亨盯着不参加前面的小方格，里面的勾勾笔势潇洒，金泰亨知道加入团体活动有多为难他。

「为什么找我？」

康乐股长面色尴尬，「那个⋯⋯我发现他好像常常看着你，或许是想认识你？」

金泰亨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他没有当面问闵玧其，怕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从导师那里问到了闵玧其家的电话，金泰亨在晚上九点半拨通了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

「你好，这里是——」

「玧其你好，我是金泰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金泰亨接下去说，「知道我是谁吗？跟你同班的⋯⋯」

「我知道，」闵玧其很快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金泰亨听他的呼吸频率没有加快的迹象，觉得有趣，说，「怎么不问我怎么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

「嗯⋯⋯」闵玧其的声音顿了一下，好像真的觉得有道理，「你怎么知道的？」

「我偷看了你的学生资料。」

话筒另一头出现了细微的摩擦声响，金泰亨微微笑道，「开玩笑的，是班导师告诉我的。」

闵玧其没有接话。

「因为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金泰亨清了清喉咙，「我能邀请你参加班级旅行吗？」

4.

出发前一晚，闵玧其又一次接到金泰亨的电话，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戴着睡帽，话筒夹在肩膀和耳朵形成的别扭的空间里，一手止不住揉捏睡帽垂下来的尖端。

「不用，我不会⋯⋯真的不用。」

「嗯，那就这样。」

闵玧其挂断电话，揉了揉耳朵，睡帽被揉得茸茸的。金泰亨说晚安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在说好梦。

但是睡帽必然是不能出现在行李箱的，闵玧其自己备了助眠的药物，打算以此度过三个晚上。

集合地点在校门口，班长宣布全程以小组行动，四人一组以免落单，所有人都在移动，只有闵玧其站在原地盯着脚面。少顷，金泰亨走到他旁边，但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两个人都没动，像是在比谁更像雕像一样，于是最后一个没有组别的男同学理所当然和他们被分作了一组。

目的地是一个同学老家经营的海滨民宿，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能碰上夏日庆典。

路程至少需要四个小时，而小巴士上不可少的团康游戏不到半小时竟然就生生催出了闵玧其的睡意，他的位置靠窗，却是怎么都没法真正入睡，正当闵玧其额头抵着窗迷糊着，后座一阵响动，接着传到距离他很近的地方，闵玧其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罕见的高质量睡眠，闵玧其醒过来，感觉到一股满足的慵懒劲，正想稍微捋直手脚，旁边传来一个人声，「睡好了吗？」

闵玧其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不是常规，手臂叠在对方身前，歪着头，几乎靠在对方肩膀上，他猛地坐直，搔了搔头发。

「怎么了？」金泰亨倾身过来，被拉开的距离又拉了回来，，「睡傻了？」

闵玧其不看他，搭在窗台的手捏着耳朵，「没有⋯⋯到哪里了？」

金泰亨看着他从耳根到耳垂慢慢染上颜色，垂眸道，「还有一个小时，再睡一下？」

闵玧其将这句话解读为某种友善的提示，当然，是符合普遍社交礼仪的那种，他抿了抿嘴唇。

「⋯⋯谢谢你。」

下颔软肉突然袭来陌生的触感，闵玧其愣了下，忘了要躲，看着金泰亨自然地收回手，才后知后觉到热意铺天盖地的上涌。

「不用说谢谢，」金泰亨看着他，很无辜的样子，「放松，相信我。」

其实他不说，自己也深信不疑了，不然他也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只是因为不会拒绝他而已。

下车时闵玧其才想起来，金泰亨刚开始是坐在他后面的。

停车场离海很近了，班长和提供住宿的同学在整队，只是声音被海风和拍浪声削弱了不少。大家都很兴奋，嗡嗡的，也没人在意队伍。

「你什么时候换位置的啊？」闵玧其站在他旁边小声说，心里也不知道想听见什么，或者想对方根本没听见。

他不擅长应对，却向喜欢的人撒娇。这个认知让闵玧其还没等到回覆就面红耳赤了。

人群前头一阵骚动，大概是来接他们的面包车到了，闵玧其别过脸张望着，手臂被反方向扯了回去。

「早上的时候，你不是在等我吗？」金泰亨将一些头发勾到耳后，其他的随风张扬，依然好看得不得了，「不想跟我坐吗？」

他说的很慢很清晰，眼神很专注，闵玧其想当作没听见都不行。

「晚上我还想跟你睡，可以吗？」

像是什么都被看穿了一样。

5.

民宿有些年头了，不过干净，设施也齐全，男女宿舍都是通铺，八人一间，房里的窗子都面海，像一幅画框，有点电影的镜头感。分床位的时候闵玧其去洗脸了，再回来只剩下一个空位，靠着墙，和金泰亨中间间隔着他们三人行小组的第三位，下午的对话不了了之，闵玧其没当真，自然对这个配置没有异议。

第一晚以民宿老板夫妇热情招待的海鲜火锅结束，熄灯时，他就后悔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亢奋，或者药吃得晚了，闵玧其把脸隔在头发和枕头间，来自身旁的呼吸声和翻动摩擦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他默默憋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来，三秒后轻手轻脚地披着外套坐起身，从以各种方向横陈的睡袋间穿过，开门出去了。

沙滩和民屋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闵玧其不熟悉环境，就不打算一个人走得太远，在走廊踱了片刻，往宿舍斜后方去。那里是一座高脚屋，建得很有特色，是民宿统一的厕所和澡堂，夜半时分，屋顶垂下的钨丝灯，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拉出耳机，坐在高脚屋背后的檐廊下，一个通往地面的楼梯。

耳机藏了一整天，全纠缠在一起，闵玧其耐心地一点一点解开，安心又愉悦，正要插上耳机孔，有脚步声传来，他弓着背脊站起来，等了一会儿只有冲水声。被打断之后，闵玧其想到被发现不在房里的麻烦，只好原路返回，装作睡眼蒙胧的回到睡袋里，他侧躺着，视线越过旁边的人能看到睡着的金泰亨。

他突然翻了一个身，闵玧其立刻闭上眼睛。

第二天用早餐时，闵玧其因为失眠无精打采的，金泰亨坐在他对面，什么都看得清楚，他也懒得掩饰，想到这趟旅行可能就要砸在失眠上，他已经有点心灰意冷。

饭后的活动是沙滩寻宝，不知道策划人是谁，短时间内就布置好场地。游戏有积分，同样以小组对抗方式进行，哨音响起的瞬间，所有人四散，金泰亨和另一个组员很配合的到处搜索，闵玧其则跟在两人后头混水摸鱼，阳光刺眼，闵玧其盯着脚下的白沙走了一段，眼睛有点晃，再抬头就发现队友们都不知道哪去了。

早上起床为求方便，他穿了拖鞋就出来了，胶底薄，站了几分钟就感觉沙子烫脚，他看四下人影都各自忙碌，就往沙滩边缘的防风林里撤退，打算贪个阴凉。

金泰亨是这时候出现的，只有他一个人，手里一顶大草帽，见到闵玧其就往他头上盖，闵玧其反射性地想退步，金泰亨一把按住他的脖子，没有弄痛他，但意思很强硬。

「躲什么。」金泰亨说，确定帽子戴好了就放开手，语气带着明显的笑意。

闵玧其压了一下帽檐，有点不知所措，「不是，这里我看过了，也没找到——」

金泰亨用指节将帽子往上顶开，故意跟他唱反调似的，「不想要奖品？」

他说的是三天后的总积分冠军，有神秘礼物，但谁让闵玧其从来没有好奇心。何况他想要的东西不是奖品。

金泰亨没再刁难他，「嗯⋯⋯其实我也不感兴趣。」

闵玧其偷偷看了他一眼。

「你昨天没有睡好。」

闵玧其不知道这两句话的关联性，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选择回答简单的，「我认床。」

金泰亨因为闵玧其不再积极取胜，队友也从善如流的一起划水，不知不觉就划掉了大半天的行程，晚餐后，闵玧其借口想休息，先回宿舍洗澡，顶着浴巾和湿发打开房门，金泰亨站在自己的床位边，闻声看了过来。

「嗨。」金泰亨对他招招手，「我和你旁边的兄弟换过来了。」

闵玧其随意地点点头。

「我睡觉安静，在家里，我弟弟只要跟我睡就不闹腾了。」

闵玧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孩子了，用浴巾搓了一阵头，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金泰亨这个人有毒，这个晚上闵玧其一点也没胸闷气短，恍恍惚惚就睡了过去，除了刚睁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距离金泰亨只有一个鼻尖的距离，把自己吓了一跳。

后来一天的下午，他们去海钓，船主给每人都发了晕船药，女孩子都吃了，男孩子只有寥寥几个听劝，风浪比预计的大，船身颠簸，出海不到十分钟，已经倒了一半的人，闵玧其上船坐定后就闭着眼，睁眼去看金泰亨，他的脸色有点白，身体跟着船只摇晃的幅度摆动，闵玧其想拍他的肩，金泰亨倏地转头过来。

「晕船药。」闵玧其用口型对他说。马达的声音太大，他不想用喊的。

金泰亨辨认着他的口型，好一会儿才对他点点头，又冲他笑。

闵玧其开始觉得有点晕了。

6.

以为自己也晕船的闵玧其惊慌之下做了离奇的决定，跟着船主学习了一番，架着钓竿开始等待。期间，船上此起彼落的呕吐声不绝于耳，金泰亨好像是缓过劲了，也没有被影响，偶尔会溜跶到他附近，像是来看飞鸟或者落日。明明气氛不宁静，气味更不浪漫，但金泰亨在他身边，不看他也不说话的时候，令他产生一种错觉，他和他逃亡在海上。

两人刚好都穿了宽松的服装，闵玧其的宽袖子被吹得涨起，没有规律地和金泰亨飘起的衬衫下摆缠在一起，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距离了。

然而日落的时候没人关心，因为闵玧其钓到螃蟹了。

船舱里颓靡的气场霎时活络起来，金泰亨搭着闵玧其的肩，像是感情不错的朋友，为靠过来凑热闹的同学三言两语还原了从钓竿抖动到船主前来助阵一举斩获的历程，他还是低着头，能看到下巴了，只是眼神有点飘，众人猜测是有点晕船和受惊了。

倒也没错。因为船主在冰桶旁捆螃蟹的时候，金泰亨和他并肩站着，看似是被水产的处理吸引，但只有闵玧其知道，他都要不记得螃蟹有几条腿了。他说等下要帮自己剥蟹腿。

下船后，船主贡献了一点自己的收获给没什么用的高中生们冒充战果，民宿主人立刻交给了餐厅的厨师料理。那只螃蟹和餐厅平时料理的大小是小巫见大巫，但还算肥美，班里能吃蟹的不过十几号人，勉强能分，金泰亨说到做到，把自己的份先拆了推给闵玧其，很熟练的样子，闵玧其看着他流畅的动作，也学着用钳子弄了几下，始终不得其道，默默地戳着拆好的蟹肉吃了。有人开玩笑要金泰亨也帮忙拆，他笑说今天没有桌边服务，这里有VIP客户了。

闵玧其脸都埋在盘里了，脑子里像打翻了十锅粥，回房前都不敢和金泰亨说话。熄灯后躺在睡袋里才想起来忘了吃药，他面对墙壁蜷着，在窗外光线避开的阴影里，睁着眼睛看墙壁上的裂痕。他背对着金泰亨，几乎是手脚抵着墙根睡的，想避免前一晚醒来的尴尬，他习惯独眠，怎么也不知道自己睡相是不好的。金泰亨就躺在他身后，只需要一点分神就能记住他呼吸的频率。

闵玧其不想记住，所以爬出睡袋了，是真的想去厕所。只是冥冥之中，他的运气好像就是很差。

「闵……玧其？怎么还不睡？」班长小声而惊讶地叫住刚推门而出的自己。

因为是夜间，班长又是异性，闵玧其对这样的状况毫无经验，连随便的敷衍都不会，他垂下头，前额的头发盖住了眼睛，暗自吸了一口气。

「玧其不太舒服，」金泰亨的声音响在背后，「我陪他去一下厕所。」

他的运气真的很差。

晚上的沿海气温较低，闵玧其走得很快，也顾不上这样是不是像一个不舒服的人，高脚屋前面有一块混合着沙的草坪，高悬的照明灯像是深海的发光生物，闵玧其绕过地上的光斑，径直往楼梯去。

「玧其。」金泰亨叫他。

闵玧其抓着楼梯扶手，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他才看着金泰亨的方向说话，「什么事。」

金泰亨走进那些光斑里，让闵玧其能看见他。

「你忘了拿外套了。」

确认闵玧其不会走动，金泰亨把外套垮在手臂走向他，那里很暗，金泰亨觉得他很可爱，知道闵玧其认为那样很安全。

金泰亨在他面前，拎着外套的领子，像展示的衣架，「要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闵玧其一言不发的把外套抓过来，也不穿上，金泰亨笑吟吟的什么也没说，陪着他到厕所门口。

厕所里用的还是老式的灯泡，发出的颜色让人有点毛骨悚然，金泰亨插着口袋，把自己靠在有男厕标志的那面墙上。

「你……你也想上厕所吗？」

金泰亨差点笑出来，晃了晃肩膀，侧头朝里面说，没有啊，就是想跟你待一会儿。

下一秒就听见门轴被拉开的咿呀声，金泰亨憋气往楼下走，确定走远了才放声大笑。

闵玧其心情混乱，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早就不想上厕所了，干脆把前天没做的做完。直到把自己听出了些微睡意，他摘下耳机，刚刚将门碰开一道缝隙，一阵风从门口直灌进来，门板立刻脱离了控制，撞上隔壁，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热着脸出来，金泰亨还在门口等他。至少看起来是这么一回事。走廊顶部悬吊的七八个灯泡同时被风吹得摇晃，连同灯下的金泰亨的身影，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你在……」闵玧其顿了顿，发现无论是差点脱口而出的或是准备要说的，都让他头脑发热。

「你怎么还在这里？」

「难道我要回去吗？」金泰亨笑得很英俊，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绝的那种，「我答应班长要照顾你的。」

闵玧其惊愕地说不出话，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O。

「开玩笑的，」金泰亨被取悦得很明显，「我只答应过你。」

来的时候很快，回去的时候就变得异常遥远，闵玧其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像是知道自己在梦中却醒不来一样。耳朵贴在冰凉凉的枕头上更觉得烫。

如果金泰亨看得到，会说像熟了的小虾子。

他刚好也很会剥虾。

不过他把自己往睡袋里藏得太里面，从金泰亨的角度只看得到一条密实的黑色的背影，像只藏着耳朵的黑猫。

7.

最后一个晚上是众所瞩目的夏日祭典，闵玧其没有太多的兴趣，离家太久，他还是不适应，即将结束的压轴行程只让他觉得如释重负。

一群人在民宿的花园里开小会，祭典在十点正式结束，但九点半有烟火施放，众人各执一词，祭典快开始才决定好，十点在民宿的大厅集合点名，如此便可以以队伍自由活动了。

金泰亨和闵玧其站得很近，心不在焉地搭了一下闵玧其肩膀，闵玧其几不可查地抖了抖，金泰亨在他耳边问他，「不喜欢夜市吗？」

闵玧其踢了一下脚，有蚊子，谨慎地说，「我没有去过。」

「玧其。」

「嗯。」

金泰亨放开搭肩的那只手，绕回来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背，「想看烟火吗？」

闵玧其抬头，不知道看什么，金泰亨只望着他被花园里的造景灯照的绒绒的侧脸，很耐心的样子。

「……想。」闵玧其说。

也很想听他叫自己的名字。金泰亨想。

祭典是本地传统的活动，家家户户都出来热闹了，混在里面才终于有种来异地观光的实感，闵玧其磕磕绊绊的跟在金泰亨旁边，到底只是少年身量，低头抬头间就看不到对方了，闵玧其停下脚步，在周围看了一圈，最后往距离自己最近的两个摊贩间形成的小空位里站，走散了以后，最好是留在原地。也不知道金泰亨会不会找到他。

其中一个摊贩是卖面具的，从古早的花样到现代的卡通图案都有，闵玧其只瞧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捡了几个起来翻看，卖面具的是个年轻人，也不反感，热情地让他试戴看看，闵玧其被招呼就紧张，立刻就放下来想躲，又想起来他还没等到金泰亨。

闵玧其正骑虎难下，一个人挤到他旁边来，闵玧其还没叫他，对方抓了一个面具就往他脸上扣。

「想逛什么跟我说就好了，」金泰亨帮他细微地调整面具的位置，在他后脑勺揉了一下，「不要自己跑掉。」

闵玧其被照顾得脸红，但因为有面具遮挡，他争辩道，「没有，只是人太多了——」

「怪我，」金泰亨把他拉到身边，弯腰给自己也挑了一个，「一转头没看到你，怕把你丢了。」

金泰亨只要说起关于自己的事，他就脑子打结，金泰亨不以为意，换问他喜不喜欢面具。

闵玧其下意识地点头，金泰亨把狐狸面具从额头拉下来戴上，「老板，这两个多少钱？」

年轻的老板给了他们一个可爱的价钱。

离开后闵玧其想给自己的那份，金泰亨拒绝了，说接下来有的是时候让你付钱。闵玧其答应，又想起来问，好多人都戴面具，又走散了怎么办。

「你认不出我吗？」金泰亨从喉咙里滚出笑声，「傻，把面具拿下来就好了啊。」

闵玧其垂下头，几乎要被自己的愚蠢埋得窒息。

他好像特别喜欢黑色，夜市里的人群都穿得鲜艳，闵玧其一身的黑色其实显眼得很，金泰亨一点都不担心。

「这样吧，」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朝闵玧其伸手，「牵手就不会走散了。」

金泰亨的声音很好听，他早就知道了，尤其低着声，说一些温和又让人心动的提议的时候。

闵玧其愣愣地被牵了一路，金泰亨问什么都说好。

金泰亨要付钱的时候，会握他的手紧一点，一走神，他又没能把面具的钱还了。

闵玧其虽然脑子还糊涂，但还知道公平，刚才明明是问自己要不要，结果汽水一直都不在自己手上，他悄悄地看了一眼金泰亨拿汽水的左手，又看了看被牵着的自己的左手，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金泰亨在面具下笑了笑，也不着急，牵着他到被家长和孩子包围的一处，问他能不能陪自己玩捞金鱼。闵玧其再次不争气地说好。

人围得很密，他们没办法坐在一起，便分开来了，闵玧其在他对面的小池子，坐在板凳上，纸糊的小网子握在手心，看起来很乖。

金泰亨一心二用，当然没捞到几条鱼，闵玧其看着倒是玩得很认真，但是显然技术很糟，换的纸捞网都比自己多，金泰亨又混水摸鱼了几分钟，低笑着起身找摊主付钱，赶在闵玧其弄破第十二个捞网前蹲到他旁边。

「玧其，走了吧？」

闵玧其嗯了一声，一眼都没有看他，手都握成小拳头了。这时候自然不是害羞，只是心不在他。

金泰亨看他捞直了眼，像捉不到金鱼的猫，叹口气，把汽水瓶里载浮载沉的吸管碰在他唇边，「大侠，喝水吗？」

他们很快就走了，是闵玧其主动说的。吸汽水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金泰亨问他还要不要，第十五个捞网终于破了，闵玧其想到吸管刚才是金泰亨在用的。

因为吸管都共用了，牵手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金泰亨还是会先问过他的意见，然后接二连三地买了鲷鱼烧烤章鱼和苹果糖，往往让闵玧其看了又看，都吃到一半才说出口他也要吃。金泰亨心满意足地喂食了一路，苹果糖的环节终于没有刁难他，在遇到另一个摊贩时停下来让他自己买了一支。

闵玧其拿着苹果糖看了许久，珍惜地下嘴，接着才恍然觉得一路上有哪里不对。

等他连发丝根都红透了，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质问金泰亨这个高难度任务，金泰亨握着他的手晃了晃。

「玧其，」金泰亨叫他，「要放烟火了。」

市集里的人流大幅度的汹涌起来，金泰亨不说，他也听到了那些兴奋的交谈声，但金泰亨牵着他，逆着人流走了，说带他去一个更好看的地方。

「你不是说你第一次来吗？」

「你信了啊？」

 闵玧其保持沉默，看着面前的砂石小路，余光里偶尔有随着步行自然晃动的交握的手。

金泰亨笑，「真没骗你，是第一次。」

闵玧其垂头的时候，会露出后颈一小块皮肤，以前远远地看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就挺想揉两下。

「你怎么知道……」闵玧其的声音闷闷的，金泰亨就想笑。

也真的笑了，清风里明月下，闵玧其还是忍不住看他。

金泰亨任他看，语气轻松道，陪你上厕所的时候啊，我去勘查地形了。

闵玧其有点失落，突然发现自己的运气也没有那么差，毕竟他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个夜晚。也是最后一个晚上了。他抓着面具的边缘，和握着金泰亨的那只手是完全不一样的力道。

面具可以永远不摘下来就好了。

金亨真的带他去了一个清净的角落，临海的小高地，大约是一个民宅背后的闲置地。一簇簇烟花飘在整个海面上，月亮都被遮住了，闵玧其呆站着，心底好像无端生了一口温泉。

金亨晃了晃他的手，「怎么还戴着面具？」

闵玧其抬头，对上金泰亨的脸，发现狐狸面具早被扔在地上，也跟着摘了下来。然后温泉好像就不出水了。当时根本就没注意，金泰亨帮他拿的是招财猫的图案。

金亨看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什么的样子，觉得心里很软很软。

「不要生气，」可能是因为烟花很漂亮，他的声音都温柔了起来，「烟火快结束了。」

闵玧其眼里映着远远的烟火，旁边是很近很近的金泰亨，突然有了贪心的想法。烟火炸完的海边恢复了安静，只有不停歇的潮汐声和沉默的月亮。

「今天月色真美。」他说的很小声，像是自欺欺人，或者说给月亮听。

金泰亨一直很安静，许久许久，闵玧其才生出勇气转头。金泰亨正看着他，像海看着月亮，接着又一次晃了晃他们尚且交握的手。

「我也觉得很美，」金泰亨说的很慢，很清晰，像是怕他没听见，「想着怎么摘下来给你。」

END